[喻黄]他的玫瑰（6）
黄少天关上卧室的门，身上没擦干的水滴落下来，湮成小小一朵水花。与空调冷气相隔绝的房间渐渐热起来。喻文州成年之后，还没来得及购置新床，两人常常睡在一处。房间有些乱，小蓝鱼布偶掉到了地毯上，太旧了，颜色灰扑扑的。
黄少天光脚踩着地板，力不从心地拨拉了几下衣柜里的衣服，翻出一套旧睡衣。他坐在床上发呆，忍不住看了眼刚刚被喻文州碰过的地方，那东西很安静，没有勃起的迹象。
他缓慢而沉重地呼出一口气。
喻文州细白的手，柔软的指尖，已然不是他记忆中圆滚滚带着凉意的肉爪，那双手向他伸过来，一瞬间竟无可躲避。他牵着这手教他走路，在某个时刻打着宠溺的幌子允许对方过界。
白色木门被敲响了两下，像是一种礼貌的征询。他不予理会，不一会儿就听见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。
喻文州走了。黄少天把布偶从床底下拽出来，摸着它不再水灵的玻璃眼睛，感到深深的委屈。
这夜黄少天睡得并不好，半夜醒来觉得喉咙像是在冒烟。慢吞吞爬起来找水喝，从客厅到厨房，短短一截路被投上窗外树的影子，张牙舞爪的。黄少天揉了揉干涩的眼睛，瞥见沙发上一大团黑色不明物体。
喻文州不知何时回来的，坐在沙发上睡着了，身体蜷缩成一团，轮廓姣好的面容上笼着冰冷的月光。
黄少天睡得迷糊，走到厨房倒了点水喝完才清醒些。他想着还是把人拖到床上去睡，看着那张有些陌生的面孔，却半天也没伸手。
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。他在心底说。黑发青年安静地睡着，仍然是人类的样子。黄少天知道自从成年之后他就不再变回龙的模样，好像索克萨尔已经死了，那条温顺的小龙只不过是自己的童年想象。
你就这么想替代它，作为人类留在我身边吗。他抚上那张脸，乌黑的发丝扫过手指，有着状似无辜的柔软。
喻文州被他逐渐收紧的手指弄醒，他睁开眼睛，有些迷茫地看着黄少天。
“变回去吧，文州。”黄少天轻轻说。
喻文州的眼神一霎复杂起来，他张了张嘴，好像要辩驳些什么，却又无力地退缩了。
“变回去，”黄少天又说了一次，“就当…是我的命令。”
银色的鳞片慢慢从皮下探出，从脸侧蔓延出来覆盖眼角。喻文州仍然看着黄少天的眼睛，那双总是燃烧热度的眼睛里一片空洞。这不是他想要的。
黄少天捧着那张渐渐异化的脸，在他薄薄的嘴唇变回爬行动物冰冷的獠牙之前，给了他一个吻。
原来最终能跨越时间的，只不过是一个晚安吻。
黄少天不再说话，他走向卧室，背影颓唐。水龙索克萨尔轻轻滑下沙发，垂着脑袋跟了上去。
八月过半，黄少天顺利考完了驾照，也该到事务所任职了。叶修十分不怀好意地指派他做客服的工作，仅仅一个上午，他就口干舌燥再也不想说话。
“怎么，你俩吵架啦？他怎么那副样子。”叶修叼着嘴里的烟晃了晃，烟头指着喻文州的办公卡位。天知道他怎么用龙类形态控制鼠标的，就是速度更慢了。
黄少天瞪着眼睛，嘴里含着一块冰，正在叶修抽屉里翻润喉糖。“我让他暂时不要变成人形。”
他扯开一包金嗓子，也忍不住朝那方向看了一眼。龙类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脑袋，不让那些亮闪闪的水晶柱撞上电脑屏幕，看上去颇有几分呆萌。
“他倒是挺听话的。”叶修点评道。
“废话…不看谁养出来的。”黄少天哑着嗓子嘀咕，“赶紧的，给小爷我换个任务。”
“啧啧，那你就和文州去帮社区里的老大爷做家政吧。”
“喂喂没有酷炫一点的案子吗！”
“你以为每次运气都能那么好啊。去吧，人家付了钱的。”
一通扯皮后黄少天终于勉强同意索克萨尔暂时变回喻文州。最后叶修居然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包虾条。“拿去，哄哄你家小孩。”
“切…”黄少天一把抓走袋子，“他才不吃这种鲜虾含量低于百分之十的。”
小区里事务所不远，还是个挺高档的小区。黄少天和老大爷天南地北聊得正欢，大概是太久没人和自己聊天，老大爷当即痛快地表示要加钱。
实则干活儿的只有喻文州一个，他彬彬有礼的模样也讨人喜欢，此时正卖力地擦拭厨房。黄少天把老大爷哄开心了，也惦记着那边的状况，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尴不尬的，他也只是靠在门上看了会儿，时不时递个抹布啥的。
老大爷养了一大缸子鱼，花花绿绿，摇曳生姿。没话说的时候黄少天就假装在看鱼，看着看着唤醒了老年人忘却的记忆。
“对喽，这鱼缸也该换水了。”
喻文州收好抹布走向浴缸，雪白额头上有薄薄的汗，黄少天顺手捋了一把，觉得不妥才急吼吼道：“哎哟这鱼忒漂亮了！”
喻文州笑了笑，不以为意地取下换水用的水管。浴缸里是各色儿的锦鲤，侍候得好，一点颜色都没掉，活泼亮丽地睁着大眼睛。本来无忧无虑的鱼群在喻文州靠近后跟魔怔了似的，开始无规则地乱游乱撞，还有几条险些跳出缸外。
喻文州赶紧后退了几步。
“怎么了？”黄少天在旁边小声问。他用手在鱼缸前摆了摆，并未达成刚才那种效果。
“可能…是它们怕我。”喻文州也把声音放轻，低着头假装调试水管。
“怕你？为啥？”黄少天没转过弯来。
“怕我吃了它们。”喻文州一脸无辜。他把管子塞进黄少天手里，“还是你来换水吧。”
黄少天一脸卧槽地将水管插进浴缸，“千万别冲动——这些锦鲤多可爱啊。”
“哦。”喻文州干脆又退了几步，看不会换水的黄少天瞎忙活。“应该按着中间那个——把水抽上来。”
“哦哦…”黄少天手忙脚乱。
家政服务做完已经是晚饭时间，两人向事务所挂了个电话就直接下班了。喻文州不会开车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慢悠悠地吃着虾条，吃完了舔舔手指，说了一句这虾条一点虾味都没有。
黄少天给气乐了。他还想喻文州会不会还难过着，都不敢说多了话。结果那人只惦记着吃了。
“得了，回家冰箱里有刚买的海鲜，可以做意面吃。”
喻文州没有回答，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。黄少天专注于路面情况，也没有留意。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，身边的境况天翻地覆了般：喻文州一瞬间变回了原形。龙类被捆在安全带里，把长长的尾巴抱在怀里，兴奋地用爪子拍了拍显得狭小无比的座椅。
“我操？”黄少天打着方向盘差点走错方向，他一瞬间就明白这家伙的意思。“给我变回去！被人看见了怎么办？”
一向温顺的水龙此刻透出点蔫坏来，居然一本正经地摇摇头，讨好地将爪子搁在黄少天肩膀上。
“啊啊啊！”黄少天抓狂，从后头扯了件外套罩在龙的身上。“你绝对是故意的！”
车子渐渐滑进地下停车场，黄少天还在紧张地左顾右盼，作怪的喻文州已经变回了人形，他把那件外套蒙在头上放声大笑，恶作剧得逞的样子。
黄少天按了按额角，克制自己敲这家伙一板栗的冲动。
“哎，”喻文州推开车门，含笑的语气更像是要挟，“我想吃锦鲤意面。”